“我与神明画押,赌你心动一刹。”

【长顾】春来早

——这是一个有关早年间风月的故事

 

 

 

       长杆引着网兜在湛蓝的半空中一引颈,孤零三两碎草缠摆衣袂,自南隅吹来的徐徐暖风再添一助力,几串绽开的松花沉甸甸地滚进布好的陷阱里。冻硬的僵土被长靴踩出几缕棕白裂纹,崩碎的冰土跃至松根,虫蚁去夕留下的巢卵已无完复。锐利的刀尖亲密地贴上厚实的松皮,弯回白刃倾斜泄下,浓香的松油脂接二连三被剃了个干净,暖黄色的晶莹香品是酿酒最好的原料。

 

 

       松醪春的酿法是湖南一带一位地方官员年前回京述职时为了巴结顾昀而教给他的,顺带着千里迢迢给顾昀运来两小坛子密封的样品。其中一坛磕碎了个角,酒香顺着不大的孔眼蹿的满侯府皆是,被顾昀本着坦白从宽的理念主动上缴给了自家陛下,另一坛则被埋在侯府后院里的松柏下,染了一冬的松油香气,已经按捺不住那颗破土而出的骚动之心了。

 

 

       顾昀早些年一个人住在侯府时,府里尽是些松柏竹菊一类的花木,既方便打理,又不易死,府中老奴耳目不便,省下了一年换一茬的麻烦事。待到接了长庚住进来后,君子骨变身美人痣,春桃夏荷秋檀腊梅堆的侯府里一年四季芳香扑鼻,回味旖旎。

 

 

       农历二月的京城已经有了春的绿芽,浅稀两朵粉桃的骨朵含羞挂在枝头,被清风抚了面颊,窘笑着摇摆芬芳。低矮的红梅尚未完全残枝败退,盛开的凌厉在片片零落的花瓣中偃旗息鼓,风烛残月用尽最后的力气化作润泥,待来年再傲雪而立。恰好有那么鲜红的一瓣,正好落在顾昀的酒杯中,漾起数圈波纹涟漪。

 

 

       顾昀今天起了个大早,以美色诱敌,又签了许多丧权辱国的屈辱条约,才换来陛下点头,能饮一些酒水。长庚起身上朝,顾昀送着车驾出府后,就亲自动手挖出了松树下藏着的那坛松醪春,有亭榭不待石椅不坐,偏偏挽了薄薄一层的裤脚,坐在了湖边的石阶上。他一手执杯,两只脚都浸在刚化冻的湖水里,脚趾点着湖面,圈晕荡开吓走了聚来的游鱼。

 

 

       “一群白眼狼,我年前天天喂你们,这会嫌弃起我来了?”

 

 

       顾昀用脚背扬起湖水,溅下来的水流又击走飘在水面上的花瓣,聚散沉浮,又归零为整。他在此处不过慢慢悠悠饮了两杯,估摸着长庚下朝回府的时辰快要到了,正打算起身回屋加件衣服,就被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打乱了思绪。

 

 

       “顾子熹!”

 

 

       顾昀一惊,手中的酒杯掉到湖水中,载着那片梅瓣奔着湖中心去了。

 

 

       长庚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就急匆匆地赶到了后院,见着顾昀还是那一身轻简单衣,池边用来挖酒的铲子带着新泥,酒坛半倒,最可恨的是一双脚还待在冰凉的湖水中,晨间的寒气怕是染了个十成十。长庚眉头紧锁,脸上的不满遮都不遮一下,不顾大逆不道就穿着龙袍坐在了顾昀身边的泥地上。他将顾昀的两只脚从水中带出来,用身上披着的毛绒大氅包裹起来仔细擦着上面的水痕,期间还抬头瞪了顾昀一眼,“义父,我们早上可是说好了,我允你饮酒,你必须好好穿衣,不能染上寒气。”

 

 

       顾昀本是想趁长庚回来之前穿戴整齐毁尸灭迹,没想到被他当场抓了个现行,他跟长庚在一起这么些年,早知胡口解释是行不通的,便准备拿出他的看家本领。他一双脚被长庚握在手中揉搓取暖,免不得带起两三分痒意让这祖宗就想作妖,他脚面踩上长庚的胸膛,几根脚趾绕着圈的在长庚身上乱动,这身龙袍看的久了也就没先前那般生硬不自在,他脚欠的用两根脚趾夹了一把龙须。

 

 

       “臣知错,还请陛下念在臣日夜操劳的份上,免了臣的死罪吧。”

 

 

       长庚被他这么一闹,气恼的想要直接把这人给扔回水里去,偏生又舍不得,只能认命又无奈的把顾昀裹紧他带过来的棉衣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顾卿,明日的酒宴就免了吧。”

 

 

       “酒宴?”顾昀的脚还在长庚身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撩着,动着动着就觉出长庚怀里揣着一张硬邦邦的帖子。他靠进长庚怀里,仰头亲了一嘴自家心肝,将烫红的请帖抽了出来,“沈易家的儿子都满百日了。”

 

 

       “嗯,”长庚把顾昀圈在自己身前,碰到顾昀冰凉的身子时还是难免皱了眉,他将身后的大氅往前拉了拉把顾昀也裹上了一些,“明日正好休沐,请的都是相熟的同僚,让我们一起也过去热闹热闹。”

 

 

       顾昀被长庚抱的不自在,咂嘴寻思皇帝陛下腻歪人的本事还能再进步,怎奈是自己犯错在先,只好踏踏实实的靠着,他今日晨间早起折腾了好一阵,朦胧困意犯了上来,握住长庚的手指迷糊的摆弄着。

 

 

       “礼物选好了吗?”

 

 

       长庚见他开始心不在焉的嘟囔,把怀中挑选好的一对长命锁拿了出来,抱着顾昀时动作略显笨拙,还勾带下了他自己腰间跟顾昀一同挑选的剔透玉佩。

 

 

       “这个可不行。”顾昀从他指缝中把玉佩抽了出来,圆滑玉佩的背面刻着一个手写体的“顾”字,他将丝绦系在长庚左手的无名指上,笑得眼尾眯起,更远一些的红痣也耀着“这个是我用来绑住心肝的。”

 

 

       随后顾昀一口应下赴宴之事,完全把陛下的禁酒令忘在了脑后。

 

 

       沈易的儿子满百日在沈府大摆筵席,沈易与陈姑娘皆着正装在门口迎客送往,怀中抱着他的小儿子,在早春盛阳下照的红扑扑的小脸蛋,看着就招人喜欢。好在这孩子不哭也不闹,眨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趴在沈易怀里,嘬着手指好奇的看着往来的叔伯们,还会对与沈易相谈甚欢的几人咧嘴傻笑。

 

 

       曹春花与葛晨老早就在沈府里帮忙,一个看着内厨与招呼宾客,一个查验礼单核对仓储。葛晨在沈易的贺礼堆里摆放了一只灵枢院新造好的摆式闹钟,由微少的紫流金驱使,能显示当前时辰,能预先设定好播报时间,到时由一只钢鸟扑闪着铁翅鸣叫提醒,以免耽误了正事。沈易对这小玩意心仪已久,险些把自己刚出不久的小儿子赔出去要换这么个东西回来。

 

 

       长庚与顾昀一齐赶到的时候,刚好放了第一茬喜鞭,火光与红纸在喜气中四溅开来,沈易怀中的小孩儿更加活跃起来,指着长庚就要抱。

 

 

       长庚从沈易怀里把孩子接过来,捏了一把小孩肉嘟嘟的粉红脸颊,一面免了沈易与其他人的礼,一边从怀中掏出那一对长命锁,挂在了小孩的脖子上。那锁是长庚亲自雕刻题字的,有龙气护体,沈家两个孩子每人一对,日后在昌平盛世,必能平安喜乐一生。

 

 

       “陛下,侯爷。”宾客来的差不多,长庚跟顾昀应是最后两位,陈姑娘引着二人入席,在顾昀脸上打量了一会,才接过儿子,“侯爷脸色不太好,春风虽至,寒气未消,侯爷体虚,当心病气入体。”

 

 

       顾昀心虚地看了一眼长庚,忙连声应下。

 

 

       沈家老爷子与沈易夫妇,葛晨和曹春花以及长庚顾昀坐在同一桌,其他同僚大多按照品级熟疏分座,相谈甚欢,好不热闹。顾昀自年后许久未见沈易,今日高兴,又有小辈在场,吹牛喝酒定是少不了,长庚拦没拦住,也不好在沈易面前驳了顾昀的面子,只好在一旁陪着。

 

 

       顾昀眼角微红,手中执着杯,杯口对着沈易,“季平,你说你小时候连姑娘的手都不敢摸,现如今儿子都有了,上哪说理去。陈姑娘要不是因为我给你支招,你就等着打一辈子光棍吧。”

 

 

       沈易喝的也有点上头,看着自家媳妇头上格格不入的簪子心里就觉得美,拉着陈轻絮的手就开始傻笑,也不知笑个什么劲。

 

 

       顾昀嫌弃的瞥了一眼沈易,觉得还是自家心肝哪看哪好。

 

 

       陈姑娘怀里的孩子突然大哭出声,手脚乱蹬的闹了起来,怎么也不肯安分下来。沈易有些手足无措,连忙问这是怎么了。陈轻絮摇了摇头,明显感觉自己的衣衫濡湿了一大片,小声跟沈易道了一声,就抱着尿湿的儿子换衣服去了。

 

 

       顾昀是何等人精,早就看出了里面的门道,本就想损上沈易两句,加上酒劲上头便开始胡说八道,他倚着长庚,神情还颇为自豪,“你儿子也太没出息了,都多大了还尿床。你看看我家长庚,我把他接进侯府之后我就见过一次他尿床,还自己连夜把被褥亵裤洗的干干净净,让你儿子好好学学。”

 

 

       长庚算是席间最清醒的那一个,听了顾昀的话睁大了眼睛,再想明白那件事后耳根红了个透彻。

 

 

       他年少时肖想他的小义父,被他的小义父看的清清楚楚。

 

 

       好在席间的人都喝的迷糊,连沈易都没反应过来他百日的儿子尿床跟十五六岁的长庚能自己洗衣之间的联系,只呸了顾昀一声嘟囔着你的皇帝儿子最厉害就又去倒酒了。

 

 

       顾昀的身体本来就不能多饮,从房内换好衣裳的陈姑娘再归来时也劝着长庚早些带顾昀回去歇息,长庚还红着一张,像是刚认识陈轻絮时的那个毛头小子,应声带着顾昀上了回府的马车。

 

 

       长庚特意吩咐车夫慢些驾车,免得颠到醉酒的顾昀让他头痛不舒服。顾昀红着一张醉脸,口中全是酒气,他半睡半醒的倚在长庚身上,假装没看到长庚皱起来的眉头,他仰头贴着长庚的唇,笑得跟明镜一样坦然自若。

 

 

       “小桃枝上春来早,枕上片时春梦中。”

 

 

       长庚被他闹得羞恼,在他的唇上愤愤的啃了一口,咬牙切齿的道:“顾子熹,你又瞎念什么荤诗。”

 

 

       第一只雁已经飞到了京城,在皇城沿边筑起了新巢,树枝垒成的巢穴里几只小雁正嗷嗷待哺,盼亲归来。雄雁带着雌雁并枝飞行,情意缠绵。

 

 

       长庚初到侯府时对顾昀的肖想被埋在了被欺骗的埋怨之中,后来又被顾昀层层剥开,重见天日。顾昀公务繁忙,他又不喜出门,晨起向顾昀讨教练剑的手法和与铁傀儡对敌后,就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临摹顾昀的字迹。

 

 

       小到顾昀家书信件,大到奏章题字,他都一一翻出来描绘临摹,无论是顾昀的语气还是心境,再或者笔法锋利,他都学的惟妙惟肖,以假乱真。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开始以顾昀的口吻给自己写信,把不能言说的情意都付诸于纸笔之间,然后放在枕下,对抗那些可怖的能逼人发疯的噩梦。

 

 

       后来这个小秘密也被顾昀知道了。

 

 

       彼时正是暮春了,长庚站在桌前,被顾昀从身后抱着,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教他写出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相思语句。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评论(2)
热度(32)

© 南生笔札 | Powered by LOFTER